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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讯:第十三卷 困心而作(上)

时间:2023-05-24 15:02:22     来源:哔哩哔哩

第一回 旗帜

与双妹同来的,是她们杂耍班的师弟。双妹解释道:“小姑让我去侦察,我在姑臧附近就碰到了我师弟。原来我阿兄他们回姑臧后,就一直在城中盘桓,没过多久,却见到伊吾城的李宝到了姑臧城。他们就立即跟踪李宝,一刻都不曾离开。后来,李宝去了关中,在那里摆脱了阿兄他们的监视。再后来,就传出奚眷将军遇刺身亡的消息。阿兄他们估计,此事就是李宝干的。”

众人听完她言,无不大惊。大眼更是激动地过来拉住双妹的胳膊,问道:“李小妹,你此言当真?”


(资料图)

双妹道:“嗯,我师弟说,关中的各路魏军都乱了阵脚,所以北凉军才能趁乱攻占姑臧。”

大眼仍不愿相信,双拳紧攥,悲怆地道:“那李宝有多大本领,就能想杀谁就杀谁吗?我不信!”可他说话的语气,却透露了他的害怕。

他手下众多兵士都是关中军的老兵,平日里感念奚眷的爱兵如子,听闻此噩耗,纷纷跪倒在地,全都泣不成声。

高长恭上前小声对林儿道:“这下事情就差不多清楚了。那步六孤丽,还有司马飞龙、江湛,千方百计地安排一系列夺宝计划,其目的,就是要转移宇文系和三少主的注意力,从而让步六孤丽接近李宝,说服其出山暗杀奚眷。不过,我的疑问和大眼将军是一样的,李宝虽然武功深不可测,可要在重重防守的一军之中击杀其主帅,这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吧?”

林儿沉吟道:“别忘了,他们还有一路人马,就是宇宙帮。当时宇宙帮的薛安都带手下离开伊吾城,我曾让双妹前去跟踪,发现他们径直去了魏境内,没作丝毫逗留。那时我还诧异他们为何这般着急,不等他们的老大薛永宗从洗罪城中出来再走。现在想想,如果他们是去帮助李宝执行暗杀任务,那就非常合理了。”

“现在看来,整个事情应该有个幕后主使者,策划了这么一个连环套来暗杀奚眷。相信他们在前期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,就等一个江湖顶级实力的武师来完成这最后一击。而在江湖上,除了四大武魂,最佳的选择当然就是李宝。所以他们派出那么多人来到北凉,正是要游说李宝,完成他们的计划。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谁是这个主使者的手下,谁又是被算计的。总之,这主使者的能力应该和仇池国主案的策划者相当,甚至就是同一个人。看来,只要我们顺着李宝、步六孤丽这条线索往下走,一定能查出这个幕后人物的。”

他二人在一旁嘀咕,大眼已在吩咐其副将,立即集合人马,回师姑臧,他要在最快时间赶回去,以确认奚眷是否真的已经身亡。

林儿忙过去劝阻道:“阿兄,这个时候,你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,你一旦乱了,你手下的两万多人也就再难善终。”

大眼奇道:“小妹觉得我不应该回姑臧?”

林儿道:“姑臧之险,阿兄想必比我更清楚。北凉军趁魏军空虚袭占姑臧,这是他们蓄谋已久的。当初我们从姑臧出兵时,连续数百里未遇丝毫抵抗,北凉人早就坚壁清野,就是要放我们进来。然后,他再前拒弱水,后夺姑臧,把我们彻底封死在这四下无援的张掖城。如今我们已成一支孤军,贸然回军,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啊。”

大眼急道:“现在我们西、北两边是弱水,东边是荒漠,除了回军,我们还能去哪?坐在这里不也是等死?”

他正着急着,远处一匹快马疾驰而来,马上之人竟是杨懿。

大眼远远便数落:“什么时候了,你还有空去纵马玩乐!”

谁知杨懿于马上笑盈盈地道:“我可不是去玩的,是去为你这大军找出路了。”

大眼闻言,忙过去牵住缰绳,将杨懿迎下马来,急问道:“什么出路?”

杨懿抖了抖衣襟,道:“我刚刚骑快马去了趟伊吾城,那里是北渡弱水的最后一道关口。如今南来的援军刚被我们打退,伊吾城又刚经一场火并,正是空虚之时。我去伊吾城走了一路,不仅沿途没有守军,就是那城上的家兵,也是寥寥,这不恰是我们攻占伊吾城的最佳时机嘛。大眼不如这就发兵前往攻城,等攻下伊吾城,我们就可立于不败之地了。”

大眼本来正在担忧,听到杨懿这番说辞,哪有不动心的,当即就要下令发兵。

林儿却仍是上前阻道:“不行啊,这刚刚才打了一场恶战,好不容易拿下张掖,大军也应先休整几天,把这城墙好好修补起来,养好士气再图后续,就这样急切地进军,怕是不利啊。”

谁知大眼有些按捺不住,道:“上次从姑臧出来时,小妹曾说要速战速决,怎么现在又这样裹足不前,难不成是怀疑我这大军的战斗力?”

林儿被他一番抢白,也有些无语,只得道:“阿兄真要去打伊吾城,我也无法相拦。不过小妹于战事实在有些倦怠,不想再随军出征了。可否容小妹在这张掖暂住,等候阿兄凯旋的消息?”

大眼道:“也好,我留两千人马在这里,听小妹差遣,顺便让他们修补城墙。伊吾城很近,相信不用几日就可拿下,到时再来叫你。”

说罢,他便下令众部下集结,只留了两千人马在张掖城,其余大部则马不停蹄向北而去。

林儿看着大军远去的背影,叹了口气:“还好已经打发三少主去了南朝,不然可不得闹出大事来。这杨懿在铁鹞子中立了大功,怎么却又出这么个馊主意。”

高长恭道:“师叔觉得打伊吾城是败笔?”

林儿道:“伊吾城我们都去过,那里面虽然人不多,可都是李宝培养出来的死士。其城虽不大,却是北凉国都酒泉的门户,弱水东岸的北凉军过来驰援,那可比到张掖方便多了。大眼这是以自己的孤军去攻敌之必救,这不是犯了大忌吗?兰陵,你和师弟、美女、小师太四人去尾随大军远远地观察,如果进攻顺利倒也还好,如果败了,你们多替大眼出出主意。实在不行,让美女回来报我。”

高长恭点点头,就和陶贞宝、漂女、令华四人骑快马去了。

林儿又发付双妹的师弟回去继续探查李宝下落,这才与识乐斋剩余诸人缓缓走进张掖城。

经过一番大战,张掖城被打得破败不堪,城楼上原本的北凉军旗也被砍得歪歪斜斜。林儿心念一动,想起了在姑臧城听到的那个关于军旗的传说,回头对令晖道:“阿姊,这城楼上的旗帜都倒了。”

令晖黯然道:“小妹这是想起了古雁岭上的传说吧?没有旗帜的军队,就是没有灵魂的军队。就像关中军的旗帜是奚将军,奚将军遭暗算,整个军也就垮了。”

“是啊,看来旗帜真的是太重要了,我现在才明白阿姊那时的话。要不然,我们在这城上也立一个旗帜吧?”

“要不我们绣个‘识乐’两字挂上去?几个姊妹一齐动手,应该很快的。”

第二回 黑白

一边走,寻阳才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儿身后,小声道:“有没有办法联系上我师兄?他或许知道更多内情。”

林儿道:“你师兄还在金城督军吧?我们来北凉时也没从那地方过,没能见到他。现在路又不通,也不方便传递消息,还是算了吧。”

双妹却道:“姑臧虽然封了,但我还是可以凭轻功翻进去,我师弟就是这样过来的。公主要传信吗?我可以去跑一趟。”

寻阳菀尔一笑道:“双妹你真好,以前我们有二郎,现在又多了你。不过还是听林儿的吧,她一定还有别的任务派给你呢,我师兄的事先缓一缓。”

她顿了顿,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,问道:“双妹,你本来是杂耍班的?”双妹疑惑地点点头,不知她何故问起这个。寻阳则在心里嘀咕了半天,方道:“我想起了在南朝时认识的一个朋友,事情怎会这般巧?算了,也许是我想多了。”双妹则只能茫然地看着她。

城中原本的军衙,此时成了识乐斋诸人临时聚会的场所,林儿正在为接下来的行动寻求对策,“这回我们不光是一座孤城,还是一只孤军。如果所料不错,过不了多久,北凉军就会两面合围,来收复张掖。你们有什么主意呢?”

和其奴摇头晃脑地道:“好办好办。守城不是我们最拿手的吗?在上邽我们就靠一千临时征召的乡勇也挡住了南朝人的进攻,在这里我们有两千惯战之师,还怕什么。你说是不,小陶娘子?”

令晖微笑道:“和夫子说得没错,北凉军擅长马上作战,攻城不是他们的专长。只不过,这里和上邽还有一点不同,上邽的百姓都是唯林儿马首是瞻,可这张掖目前却是一座空城,这倒是一个大的隐患啊。”

林儿道:“我也正思虑这事,一个城池里没百姓可不行。姓和的,上次你和兰陵去附近的百姓处换过粮食,你觉着如果我发一个安民告示,他们会愿意回城来住吗?”

和其奴瘪着嘴道:“难说难说。凉州人对魏人本来就不信任,现下又在打仗,他们更会疑心。上次我们去换粮食都费了好大的劲才换回来那么一点,要让他们回来,不容易吧。不过,或许主母你去就不一样了哦?”

林儿抿抿嘴:“不管怎么说,让百姓回城是当务之急,我还指着雇用人力来修城补路呢,光用军士可不行。要不这样,双妹先去百姓藏身的地方张贴安民告示,明天我再亲自去走访一下。”

第二天,林儿安排好城中事务,就和寻阳、和其奴、慕容白曜等人一道,离开张掖城,向百姓藏身的山中去。

走到半路,就见双妹正飞奔过来。林儿忙问:“你贴的告示有用么?”双妹道:“乡民们对魏人的仇恨还是很大,一个告示似乎顶不了什么用啊。小姑,你还记得居延县的那个老儒李富吗?我在前面不远的小山下见到他了,要不我们去问问他吧?”林儿点头道:“嗯,这就去。”

五人这便来到双妹所说的山下。这是荒原上的一座小山岗,南坡缓北坡急,百姓都躲在南坡下面的密林中。自两国开战之后,他们已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。

林儿等人到时,乡民们正在念书,原来老儒李富时常教大家汉儒的经典,即使此时也不例外。晋人衣冠南渡后,大量儒士迁至凉州,儒学传承也有很大一部分传到了河西,使得汉人文化在此地得到了很好的保存。未来隋唐的兴盛,来自河西的陇西李氏正是得益于此地儒学的完整传承。

此时,林儿正招呼众人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坐下,等待课上完。

不多时,上课结束。李富回头时正看见林儿等人,忙过来见礼。林儿这才站起身来回礼,道:“夫子这些日子还好吧?上次在居延县走得匆忙,都没来得及打个招呼。”李富道:“小姑有所不知,这树林里哪有在家时舒服。可又有什么法子呢,两国要打仗,我们若是不跑,就只有被杀的命。”

林儿温言道:“夫子,我今天来就是想请大家回城去住呢。我们需要雇人力来修城墙,大家回去了也可以种地得生活,我们也才能收税维持军需。”李富道:“小姑你不是说笑吧?我前两天还听到张掖那里轰隆隆地响呢,这仗说不打就不打了?”林儿道:“打还是会打的,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,我们这只军队绝不会强占百姓任何一样东西,更不会杀害一个无辜百姓,这点你们只管放心。”李富将信将疑地道:“你真的能保证?你是那军中的大将吗?”林儿微笑道:“其它的事我不敢说,但这一件,绝无问题。那军中的大将是我阿兄,我说的话他一定听的。”

两人这边说着话,就有不少百姓凑过来听。这时,一个中年男子抢道:“你们北朝人的话我们凭什么相信?北朝人一向不老实的。”林儿道:“这位阿兄,依你这么说,北朝就没有好人了吗?”男子道:“那当然,北朝如果有好人,干吗还要来打我们?”林儿皱眉道:“两国交战,那是上面的人决定的事。北朝也有那么多普通百姓,和诸位都是一样的,你怎么能一棍子全打死呢?”男子道:“那我管不着,反正北朝没好人,所以他们才要来打我们,我们也要还击!”

林儿心中一凛,自五胡乱华以来,家国仇恨加上种族差别的确是深藏在普通百姓内心中最深的藩篱,任凭她用什么言语,想来都无法说服他们。她回头看看己方诸人,寻阳一向腼腆,和其奴疯疯癫癫,双妹、慕容白曜都是习武之人,这次她竟一个能言善辩之士都没带来。她无奈地摇摇头,只好向李富告了罪,率众人离去。

回到城中,林儿一脸不忿地坐到了军衙中。刚才那个男子着实有些让她生气,可她又无从辩驳,胸中一时郁闷难解,不住地抱怨道:“气死了,要是阿兄在就好了。”

寻阳经她提醒,似想起了什么,忙回到房中拿出一本书来交到林儿手上,说道:“这是羽郎在南朝时写的《立心》一书。当时我们去拜会了南朝东安寺的慧严方丈,向他请教了佛家的中道妙观,羽郎这才写下了这本书。林儿你看看,说不定能帮到你呢?”

林儿一听,登时扫去脸上阴霾,接过书来仔细翻看。不多时,她忽然抬起了头,握住寻阳的手兴奋地道:“小嫂,谢谢你,这可是本宝书啊。”

寻阳菀尔道:“林儿这么快就看出什么名堂了?”

林儿道:“嗯,刚才那位男子犯的是‘非黑即白’的错,他把世人看得过于简单。阿兄已经在书中作了一些说明,要如何应付这样的思想。我想,只要照着他的说法做,应该就可以的,我已经想到办法了。”

说完,她又向寻阳一笑,道:“小嫂,你就是我和阿兄之间的桥梁啊。阿兄有事,你能把消息传到我这里,我有事,你也能让阿兄远跨千里来帮我。”

寻阳听得脸一红,羞道:“你还是叫我‘寻阳’好不好?‘小嫂’听起来怪怪的。”林儿却拗道:“不好,我就要叫‘小嫂’,多亲切啊。嘻嘻。”寻阳无奈,只得依她。

第三回 道路

张掖城下,林儿点了三百人马,由慕容白曜指挥,向李富等百姓所在的树林中去。她自己则和双妹二人快马去到了另一处秘密所在。她已让双妹将周遭地理打探详细,此处,就将是她说服百姓们的所在。

慕容白曜所率的人马,全都按林儿的要求,马要带铃、人要吹哨,一路招摇地前去“打劫”。百姓们每天都会派人在路边紧要处放哨,见到这些魏兵大摇大摆地前来,早就有人回去通风报信。李富闻报,便组织百姓往山上逃,以躲避魏军的锋芒。

然而魏军显然知道他们的行踪,三百人马将山的南坡团团围住,再不断地收紧包围圈。看那阵势,必欲捉住百姓们才肯罢休。

百姓们一路朝山上退,可他们也知道,如果被逼到了山顶,那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,因为山的北坡是悬崖,除了跳崖,根本无路可走。退到半山腰时,众百姓就停下了脚步。当此时,前面是悬崖,后面有追兵,往前不是,往后也不是。看起来,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。

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:“在山的侧边,有一处山坳,里面是一片荆棘地,平日里从来没人敢在那里走动,今天要不我们就冒险往那里走一回?”就有人反对:“那里面全是陷阱、沼泽,一不注意就没了命,要走你走,我可不走。”前一人道:“如今前后都没了路,如果不另辟蹊径,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。陷阱有什么可怕,大家手拉着手往前走,不就行了?”众百姓又是一番争论,方才同意了他的主意。

于是,百姓们便绕过了魏军的包围,往山侧的荆棘地走。那地里倒刺、毒虫遍布,不少人在里面受了伤,不过好在魏军也忌惮这地方,倒是没有跟来。

约走了一个多时辰,众人总算走了出来,来到一片平地之上,也没有魏军再追赶至此。大家正自欢呼,就见前方两个倩影,正立在路的中央,便是林儿和双妹。

林儿见众百姓到了,笑盈盈地过来见礼:“各位乡亲,一切安好?没有走失了谁吧?”

上午时顶撞过她的男子当即指着她的鼻子骂道:“你才说魏军不会来打我们,马上就应验了,这说话简直就跟放屁一样。”

林儿也不生气,仍是笑道:“这兵就是我发的,可他们并没有抢你们任何东西啊?是你们自己听见了风声就跑,怎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?”

男子一愣,想辩驳倒也无话可说了。

旁边李富不悦道:“我们平日里受官兵的气久了,是有些惊弓之鸟。可小姑拿这个来试探我们,这太没意思了。”

林儿道:“夫子切莫生气,我这样做,只是想为各位找到这‘第三条道路’。”

“第三条道路?”

“不错。刚才你们在前后两条路都不通的情况下,就自己为自己找到了这第三条道路啊?这条路虽然荆棘丛生、陷阱密布,可你们还是走出来了,说明这条路就是一条正确的路啊。”

众百姓听她之言,一片茫然,不知她到底是何用意。

林儿却并不急着解释,而是让双妹将她早已备下的解毒疗伤的药发到众百姓手上。百姓中有被荆棘割破、毒虫咬伤的,敷上她的药,便有清凉感觉袭遍全身,众人忙纷纷感谢她的灵药。

林儿微笑着接受了众人的谢礼,续道:“是小女让你们受的伤,我本应该帮你们疗伤才对呢。我想来想去,前面这位阿兄上午那话的意思无非是说,凉州人和魏人就是势同水火、互不相容,一定要分出高下。这其实是不对的。对于我们这些小百姓来说,不管哪个人做皇帝,只要打起仗来,我们都要受到牵连。就像你们刚才遇到的前有悬崖、后有追兵的情况一样。这时候,我们只有勇敢地为自己选择第三条道路,才能平安地活下去。在张掖城,只要大家齐心协力,将城墙加实,采集足够的黄沙滚石,则不论哪国的兵打来,我们都能在此固守,这比起你们在这荒山之中待命,不是更好吗?”

林儿说完这一番长论,心中不由地嘘了口气。这是她在檀羽的书上看到的,檀羽在解释中道妙观时,就用到了“第三条道路”的观念。林儿利用这个观念,设计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局,再加上这一番说辞,来说服百姓。这一刻,她就仿佛被檀羽的灵魂附在了身上,竟能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言语来。

她的文论技巧远不如檀羽,但自身魅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,再加上百姓们得了她的灵药,本就感激,一来二去,就有不少人同意和她一道回张掖去。李富见此情状,也就答应林儿,去试着游说躲避在其它地方的百姓们,尽快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。林儿此行总算不辱使命,她不禁长舒一口气,脸上露出了欣然的微笑。

回到张掖城时已是很晚了,林儿安排好随她同回的百姓,这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住处。堂屋中,令晖正在教仙姬读些诗赋,见林儿回来,令晖忙道:“今天可辛苦了,这么多事情全要小妹一个人担着。”林儿一见令晖,便发起了嗲,跑到她行椅边坐下,抱怨道:“是啊,都没个人帮我,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。”

令晖微微一笑道:“小妹该找个婆家了,你虽然很坚强,但也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的。”林儿脸一红,腻声道:“阿姊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来?”令晖道:“一直想和你提,却又没寻着机会。小妹如果还不困,不如和我到里面去?”林儿不知她意,只能答应,便推着她的行椅,穿过堂屋来到后院。

令晖伸手向院中指去,说道:“小妹自己看吧。”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,原来庭院中一个木匠打扮的,正挥汗如雨,用砣机钻着一个银白色的盒子。林儿不禁心念一动,这盒子她其实并没多在意,却不想这个人一直记在心里,默默地为她做着这事。这个人就是綦毋怀文。

綦毋依旧是一副憨憨的模样,额上是麻绳织成的头带,听他说这是为了防止汗流下来迷了眼睛。他脸上肌肤被阳光晒得黝黑,显出健康的活力,他的一双手上,满是多年做活留下的老茧,上面还有新添的几道血痕。林儿看着他的模样,竟有些呆了,从前的点滴都那样真切。每一次,当她发脾气跑出去时,她多么希望出来安慰她的,是那个口若悬河的阿兄,可每次,出来的都是这个笨小子。他不会说话,只会傻傻地看着她,陪着她,听她数落阿兄的不是。他从不生气,似乎从没烦恼,这让她很有些不舒服,因为她自己的烦恼实在是太多了。上苍真不公平。

为什么想到这些呢?林儿的身子忽然一颤。令晖似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变化,轻声道:“小妹,其实有些人,是从未离开你的。”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林儿眼神的反应。

不料林儿却忽地调皮一笑,道:“反正要嫁人,阿文兄看起来也不错啊。”她顿了顿,“不过,本小姑也不是那么好娶的,否则以后被他欺负。”说着,她大声对院中喊道:“阿文兄,你想娶我不?”

第四回 定情

院中的綦毋听到有人唤,忙回头看,却见是林儿,脸刷地红了,口中支吾着“啊”了一声。

林儿笑着走到他面前,又重复了一遍:“我是问,你想娶我不?”綦毋闻言,身躯立时一震,哪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林儿佯怒道:“到底想不想嘛,婆婆妈妈的,讨厌。”綦毋被她一激,胸中突然一股豪气上涌,大声答道:“我要娶你,林儿,我一定要娶你!”

林儿却轻笑道:“那你能为我做什么呢?陈子云为了娶三少主,可是把命都豁出去了。”

綦毋一阵迟疑:“我什么都想为你做。可我没什么本事,人又笨……”话未说完,却被林儿伸手挡住了嘴。

綦毋睁大了眼睛,却见林儿眼中竟闪出一丝泪花来,忙伸手过去将嘴边的小手紧紧握住,问道:“林儿,我说错了吗?”

林儿温言道:“没有没有。阿文兄,谢谢你的真诚。如果你刚刚说出山盟海誓的话来,我倒反而会生气的。我不是要嫁给一个会时刻保护我的人,识乐斋的人都会保护我;我要嫁给一个能陪我走过一生的人。阿文兄,你能吗?”

綦毋听闻她言,这才显出自信的神色,坚定地道了声:“能!”

林儿嫣然一笑,随即眼睛一转,调皮地道:“阿文兄,那你也该送我一个定情信物吧?上次虽拿了你的刚玉,可也没说是定情用的,不作数哦。”

綦毋一愣,却没说话。

林儿并不理他,只是续道:“陈子云送了三少主一首诗,要不你也送我一首,好不好?”

綦毋尴尬地挠挠头道:“啊,写诗啊?我小时候读书没认真,光想着做木工活了,实在写不来啊。”

林儿道:“知道你写不来啦,不过你可以找人帮忙的呀。”说着,她回头看过去。

庭院外,寻阳和双妹闻听到林儿刚才的喊声,也过来看热闹。林儿见她二人来了,便对綦毋道:“呶,小嫂、阿姊、玉娘、双妹,正好四个人,一人一句。阿文兄要是有本事让她们每人帮你写一句,凑成一首诗,我就嫁给你,嘻嘻。”

话刚出口,仙姬就急了:“不行的,我才学了半吊子,写不好呢。”双妹也道:“是啊,从小到大,就没人教我诗,我哪里会写啊。”令晖却笑道:“小林儿这是故意为难綦毋公子呢,若把你俩换成兰英、美女,那她也不会出这刁钻题目了。对吧小妹?”林儿道:“还是阿姊明白我。阿文兄,怎么样?”

綦毋看着她半带戏谑、半带真诚的眼神,又看看旁边微笑着的四女,毅然道:“林儿放心吧,我一定完成这任务!”

林儿心中又是一番感动,上前抱了他一下,这才飞跑回自己房中,只留下綦毋一个人站在院子里,心中兴奋之情久久难平,相信今夜他是无法入眠了。

次日一大早还没吃早饭,林儿就拉着寻阳出去巡视城防。寻阳一边揉眼睛一边道:“林儿干吗躲着大家呢?”

林儿尴尬地道:“我还没准备好嘛,怎么突然就要嫁人了,我得先适应一下。小嫂,阿兄跟你表白的时候,你没这感觉吗?”

寻阳被她一问,登时害起羞来,小声道:“唔,那时候太突然,我都忘了当时在想什么,反正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一样。我还以为林儿对这事很坦荡呢,原来也和我一般。”

林儿道:“我原先也这样以为的。可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,这才明白,我和你一样,唉。”

说话时,二女已来到城墙上。林儿之前已下令,军士和民夫轮流作业,一定要以最快速度将损毁的城墙修复、城门加厚,同时要学沮渠唐儿守城的法子,找来大量滚石、圆木、黄沙,既可阻挡敌人登城进攻,亦可防止其从城门攻入。此外,大量的斥候被派了出去,侦察周遭各路北凉军的动向,一旦有大军前来,他们就能立刻作出回应。在林儿的判断下,张掖城将是她们能够不被蚕食的最后屏障,所以她也格外用心。

修城的速度很快,不过一天多的工夫,原本被打得塌下去的一处箭楼已重新立了起来。令晖她们绣的“识乐”旗也挂到了城楼上。林、寻二女绕着城墙走了两圈,对修城的军民大加褒扬了一番,这才准备回去。

刚要走,却看见令华从城外回来,二女忙过去接住她。令华见是林儿,双手一合什,禀道:“小姑,师兄让我来给你回话,前天大军在快到伊吾城的地方被伏击了。据侦察,伏击的正是由李承指挥的伊吾城家兵,人数不算多,但战斗力很强,杀了前锋一部千多人就撤走了。师兄本来想建议杨将军先缓一缓,可看他们的架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,所以也就忍了。昨天下午,大军开始攻打伊吾城,守城的是宇文二护法。伊吾城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好几千人,师兄估计,这是上次渡弱水准备驰援张掖却没有来的军队。这些人一直藏在伊吾城没有现身,想必也已算到我们要去进攻,他们正好示敌以弱。所以,昨天大军攻城并不顺利,损失了千余人未建寸功。师兄担心杨将军会陷在伊吾城,这才派我来请示小姑的意见。”

林儿听完,皱眉道:“刚一出发就被伏击?杨懿不是说沿路都没有军队吗?”令华道:“师兄说,这可能是杨懿大意了。”林儿却直摇头:“不对,杨懿虽然行事乖张,但不太会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粗心。当时要去敌军中做俘虏时,杨懿把每个人的性命都看得同样重要,他又怎会拿这上万的大军开玩笑。”令华闻言,只能摇头表示不知。

林儿思索良久,又问寻阳:“此时此刻,我如果去阻止大眼攻城,他恐怕不但不会同意,还要生气吧?”

寻阳点头道:“嗯,我记得有一次,羽郎在提到孟子的话‘人恒过,然后能改;困于心,衡于虑,而后作’的时候就说,人的成长,往往是在犯错的过程中才能完成。所以,也许大眼和杨懿不经历一场失败,又哪里会明白。只是那些战死的将士很可怜。”

林儿黯然道:“是啊,一将功成万骨枯,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。小师太,你回去告诉兰陵,让大眼去打吧,只要他们还能安全脱身,就先不管他。”令华领命,转身而去。

林儿看着令华离去的背影,忽对寻阳道:“他们走的时候,我分明是让美女回来报信,怎么美女没来,却让小师太来了?”

寻阳奇道:“这有关系吗?兴许美女难得和兰陵出去一次,粘着不愿走呢?”

林儿道:“美女哪是这样的人,她每次出去都是很小心、很听话的,一点都不会任性。况且兰陵也不会感情用事、不顾大局。这回这般不寻常,似乎只有一种解释。”

“什么解释?”

“是小师太主动请缨,回来给我报信。”

第五回 固守

接下来的几天,令华又回来了两次,报告说大军已经攻打了两轮,仍然毫无建树。张掖城的修补已基本完成,城墙比之战前更加坚固。老百姓也逐渐回城居住,有大胆的商人就重新开张做起买卖来。

从姑臧传回来的消息是,姑臧经历了大战,从关外就能听到大军交战的喊杀声,想是关内的魏军恢复了元气,正在进攻姑臧。然而几天过后,声音却忽然止歇,城上的旗号并未改变,看来是北凉军胜了。而一个更重要的消息是,上万的北凉军忽然出了姑臧,直奔张掖而来。不出意外,他们是要趁大眼攻打伊吾城的空虚之时夺回张掖。

张掖衙内,气氛却并不怎么紧张。林儿慵懒地靠在令晖身边,说道:“阿姊,你一定有办法退敌的,对不对?”令晖却担忧道:“前次破铁鹞子,毕竟我们兵力占优。这次敌军人数五倍于我,林儿又把高先生派了出去,形势很严峻呢。”林儿笑道:“我敢派他出去,是因为有阿姊你在的嘛。阿姊一个人,可抵十万雄兵呢。”令晖无奈一笑道:“被你说得我倒像个女巫了。小妹你自己明明有很多主意,又何必为难我。我知道,你早就想到退敌之策了。”

林儿呵呵一笑:“什么都瞒不过阿姊,那我说说我的想法,你看是否可行。我觉得我们这次的情况和前几次都不相同。从小了看,我手上虽然兵少,却是两千惯战之师,又有张掖城为屏障,较之上邽县,这里兵精善战、城高沟深,更加好守,所以我并不担心守城。从大了看,大眼虽然身陷泥潭,可外围的魏军依然虎视眈眈,随时可能缓过气来继续进攻北凉,只要我们固守待援,相信用不了多久,援军就会来的。”

令晖道:“嗯,说得有道理。那小妹准备如何对付眼前之敌?”

林儿道:“我们眼前面临的状况很像医书上说的,人在夏天时会受热邪之气影响。从医理上说,热邪入体,分卫气营血。在卫气分时,疾病易治,在营血分时,那就难了,所以我们要把这股邪气挡在卫气上。热邪在卫主要是消耗体内津液,就如同攻城的敌人要消耗我们的弓箭、滚石、粮食一样,我们要做的,也就是清热解毒、透邪生津。因此,我想一方面是多准备些滚石圆木,且让这些东西能往复使用;一方面是把城中的骑兵都放出去,反正守城战中骑兵是没用的,不如放到城外作一支奇兵,适当的牵制,也可缓解守城的压力。”

令晖赞道:“小妹这计谋简单实用,很好啊。我猜那些攻城的北凉军一定会忌惮杨将军的大军回援,所以你让骑兵把动静弄大,造成疑兵的假象,这样也能让敌军不敢全力来攻城,徒然消耗他们的实力。”

林儿道声“妙计”,两人就这样商议一定,林儿便吩咐下去照样执行。

来攻的北凉军走得并不快,想是一路走一路也在算计。直到第三天上,这才到了张掖城下,摆开阵势,擂起战鼓,前锋部队开始攻城。

城上的魏军早已准备就绪,为了节省弓箭,他们只把敌人放到近前,再用滚木擂石对付。为了节省材料,他们模仿狼牙拍的样子,在石头上绑了很长的麻绳或铁链,擂石砸下后,再用轱辘将其拉上来重复使用。而敌军又非铁鹞子,想要攀绳而上,却爬到一半就被新的石头砸了下来。想想也只有女性统帅才会如此心细。于是,一轮战斗结束时,几百根麻绳、铁链从城上吊下去,也算得上战场之奇观了。

然而这样的斤斤计较却于战局至关重要。如果北凉军上万的军队日夜不停地攻城,城中的石木总有耗尽的时候,到时就只有束手待缚。而眼下,他们却几乎用零损失就挡住了北凉军的第一轮冲锋。等第二轮冲锋发动时,城上则换下一批兵勇上去与敌军周旋。如此反复进行,就只看到北凉的攻城兵一个个被砸死砸伤,城上的守军却几乎全无损伤。

当然,北凉军也有重型武器——攻城车。林儿吸收了沮渠唐儿守城的经验,用黄沙将城门紧紧塞住。几米厚的黄沙堵住城门,这就是抱了固守无援的态度,北凉军要想破城,就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。

不单如此,城中食水同样充沛。上次高长恭与和其奴用军马换回的粮食就存在这城中,加上和其奴的妥善分配,维持个把月的军需没有丝毫困难。而一个月之后会发生什么,只有天知道。林儿心里明白,这里不是上邽,外面到处是自己人,只要自己顶住这一轮进攻,过不了多久,就会有大军来援了。

于是,两千人对一万人,整整一天下来,敌损十之有二,己方则几尽零伤亡。别忘了,林儿还有回春的医术,许多被强弩射伤的兵士,在她的丹药治疗下,很快就能恢复战斗力。

直到黄昏时,攻城军的统帅似乎才发现问题的所在,这样打下去,即使自己的人马全都折损,也未必能拿下张掖。无奈之下,他只能先行回撤,扎稳营盘,再想办法攻城。

林儿又怎会给他喘息的机会。夜里掌灯时分,早已外放出城的骑兵也展开了行动。这支骑兵人数并不多,只二三百人。但他们得了林儿的密令,要在城外搞出大动作,让攻城的北凉军听到。骑兵将领便到附近的民居借了一些散养的骡马充作军马,在离北凉军营地不远处来来回回地跑。

北凉统帅听到异状,忙令斥候前去侦察。那边骑兵早有准备,在马尾上拴上树枝,跑动之中就能带起遮天的尘埃。斥候见此情景,慌忙回报说有大军前来。北凉统帅也顾不得是什么情况,匆忙组织麾下抵抗。然而刚出营盘,对面就立即偃旗息鼓,让北凉军完全摸不着头脑。这样来回一折腾,天也就该亮了。

第二天,北凉军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攻城,可是,昨天在士气正盛时尚且没能讨得便宜,昨夜经那一折腾,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。魏军这边却是吃饱睡足,两相消长,差距也就更大。在连续两轮进攻丢下千余条性命后,北凉军统帅终于只能下令暂且撤军,再作计较。

就这样又过了一天,北凉军已经严重地士气不振,攻城的军士也是心不在焉。其统帅见越打越不行,也只好先收了人马,退后三十里扎营,同时飞报姑臧,请求后方援助。

第一轮的守城战,魏军完胜。可城中的林儿诸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,因为城外又已堆起了如山的尸体。

第六回 投奔

两天过后,一大早,林儿正在梳洗,就见双妹急急地跑过来报告:“小姑不好了,北凉军又来了,还抓了李富作人质。”

林儿大惊,忙随双妹来到城楼上,果见城下正两个小兵押着李富在两军阵前。有小兵不住地叫:“快快开城投降,不然这老伧就没命。”

双妹急道:“小姑,他们这是知道李富和我们有交情,才拿他来做要胁。让我去救他好不好,我一定能把他救回来。”

林儿则恨得直咬牙,断然道:“李富是正统的凉州儒士,这些人竟拿自己的百姓来当人质,真真是可恶之极。双妹,我相信你的轻功一定能救出夫子。不过他们现在一定正设下埋伏对付你,所以我们不如这样,你和慕容香主先到城下等候,我让姓和的用言语拖住他们。到正午太阳最烈时,你们看我的指令行动,好让他们措手不及。”

于是双妹和慕容白曜二人,各自将梅花袖箭反扣腕间,再从侧面城墙偷偷溜下,只等时机到来。

而城楼上,林儿则叫来和其奴与城下交涉。和其奴虽然说起话来没什么子午,于舌战并不擅长,但于这种扯东扯西的事情还是很有一套。

“这个老伧是谁呢?老和我眼睛花,能靠近点让我看吗?”一开口,和其奴就做出了一副瞧半天没瞧出来的模样。

城下小兵喊道:“这人与魏军私通多时,你竟说不认得?他就是居延县的李富。”

和其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,“哦哦哦,李富啊,认得认得认得。他是不是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?当时老和我还说抢过来做我的女人呢。”

小兵被他一下说愣住了,愕道:“什么女儿?这个人曾经帮助过你们的主人,是你们的好朋友,对不对?”

和其奴继续装疯卖傻:“帮过主母?你是说上次买盐的事吗?区区几斤盐,至于记这么久吗?这人实在太不地道了。”

他就这样和那小兵胡搅蛮缠,那边双妹和慕容白曜早已在城墙脚下待命。直到正午时分,城楼上一枚令箭射出,二人便立刻使动轻功,直奔那两军阵前。

这二人早已分配好任务,轻功更好的双妹负责救人,慕容白曜则在后面“火力”支援。由城墙过来十几丈距离,双妹只用了两个纵跃就到近前。城下的小兵刚刚还在和城上的和其奴打嘴仗,双妹已如鬼魅般到了。

相比于韩均,双妹的轻功稍逊,但武力更强,两个扫堂腿就将小兵扫翻在地,反手一扣,便拉着李富往回跑。跑出了五六步之远,后面的北凉军才冲过来用弓箭招呼。

慕容白曜大喝一声:“双妹先走!”便迎面冲进前来增援的北凉军队中,手中刀一挥,立时砍翻两名弓箭手。北凉军再也不敢往前,只能将慕容白曜围住,试图用车轮战来斗他。

那边厢,双妹拉着李富跑回了侧面城墙,城上早有绳索放下,将李富吊了上去。

双妹见李富已然安全,便拔出宵练剑,重又冲进北凉军中,与慕容白曜并肩抗敌。与此同时,城上的守军也不再吝惜,将一直节省着的弓箭激射出来,阻止后面北凉军大部向前。双妹与慕容白曜借着后方支援,且战且退,很快杀开一条退路,回到城墙下。二人只几个纵跃,就飞回到城楼上。一战之后,只慕容白曜小腿上中了一箭,敷上些膏药,便没有大碍。

城楼上,李富还坐在地上喘粗气。林儿忙过去见礼:“夫子,让你受苦了,是林儿的过错。”

李富长叹一口气:“小姑,还是你说得对啊,只要一打仗,不管是魏军还是北凉军,受欺负的都是百姓,唉。”

林儿又安慰了一番,方问道:“夫子怎会被北凉军抓住?”

李富道:“这事说来话长。在张掖西北有一处涿邪山,乃是柔然的地盘。那里有一位贤王,名叫郁久闾予成,他的手下尤其擅长制作各种陷阱、机关,所以在涿邪山建了一座机关城。这涿邪贤王的父亲当年就是帮伊吾城李城主设计城中机关的,后来却不知下落,据说早已被李城主杀害了。前段时间,我曾听说北凉军正在四处寻他们,想来又是想利用他们的手段来对付魏军。不过,涿邪山机关城非常隐蔽,一般人很难进去,北凉军也没能找到他们。”

“我年轻时曾和涿邪贤王有过几次交往,算是他的朋友,所以知道他们的所在,当然也知道涿邪贤王心中一直怨恨北凉皇族和伊吾城。上次小姑说到要走第三条道路,我就想到了用这句话去劝涿邪贤王。涿邪贤王听了我的话,就很想见见小姑,于是跟着我出了城。没想到,我的行踪却被北凉军知道了,不仅我被抓,还连累了涿邪贤王,此时也不知他被抓到了哪里。小姑,我知道很难,但还是希望你能想办法救出涿邪贤王。”

林儿皱眉道:“我手下只两千人,现下城门被封得死死的,若是贸然出去,怕是不但救不了人,还要全军覆没吧。”

李富黯然道:“我明白、我明白。”

林儿见他眼中显出失望之情来,只得道:“容我再想想吧。请夫子先到城中休息。”便唤了鸣蝉过来将李富带去驿馆,这才与双妹等人回到军衙。

诸女本已在衙中等候,林儿立即把情况说了,又问诸女的意思。令晖道:“依我看,于情于理都应该救。林儿一力为民,如今有民主动来投,你却不管,这会大失人心的。况且,这涿邪贤王既然有奇才能为我所用,恰巧能解当下的燃眉之急,又岂容他落入敌手呢?”

林儿道:“这个道理我也懂。可是怎么救呢?对面放李富进城,不就是要引我出城的吗,我又怎么能出去自取灭亡呢?”

旁边寻阳忽道:“林儿,我觉得这事不应该由你来管。”林儿奇道: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寻阳道:“以前每每碰到难办的事,都有兰陵来处理。现在都到了这样重要的时候,兰陵还在外面,这不太好吧?”林儿恍然大悟:“对啊,反正大眼那里一时半会也用他不上,不如回来领兵去救人。双妹,你去给兰陵说,让他再问大眼借几百人马,加上我放在城外的骑兵,由他亲自指挥,务必把受困的涿邪贤王找到并且救出来。”双妹领命而去。

直到晚间,双妹却急匆匆地回来了,报告说:“大眼陷入了敌人的包围,高先生正在想办法营救,他让我回来请求小姑的意见。”

林儿惊道:“数万人的军队,怎会这么容易被围困?到底是什么情况,双妹说详细些?”

双妹道:“昨天大军攻城之后回营,傍晚时分,城西忽然来了一支千余人的军队,像是增援来的。大眼立即带了几千人出营去截,结果那一千人原来只是诱饵,后面还有已经渡过弱水来的几万人,就专门等大眼上钩。就这样,大眼率领的人马很快就陷入了敌军的包围。而剩下的魏军现在群龙无首,高先生他们还在想办法进军营,没法回来。”

第七回 代替

听双妹说完,林儿忍不住抱怨:“大眼怎么这般不小心,大军主帅被围,这可如何是好。还有杨懿,也不知道劝劝大眼。”寻阳道:“林儿别抱怨啦,赶紧想办法吧?”林儿只得收拾心情,回头去向令晖问计。

令晖皱眉道:“双妹可知道那边引诱杨将军的将领是谁?”双妹道:“听高先生说,好像是二护法宇文系。”令晖奇道:“宇文系不是在伊吾城守城吗,怎么却出来作诱饵?”林儿见她眼中闪着光,知她必已有想法,忙问:“阿姊的意思是?”令晖道:“宇文系对三少主就像自己亲生女儿一样,三少主现在成了陈公子的妾室,自然也就是我们的伙伴。他又怎么会为难杨将军呢?除非……”

她还没说完,林儿已经明白了,“让杨懿去做说客吧。这回只能赌一下了,一赌宇文系是个重感情的人,二赌杨懿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度奏功。”

正此时,门外又进来一人,林儿回头一看,却是令华。只见令华神色彷徨,全无平日里的淡定气息,林儿忙问究竟。令华道:“小姑,师兄让我来报告,他本想进大眼的军营,却被门口的小兵拦住,不知该如何是好,请小姑示下。”

林儿急道:“兰陵平日里做事极是妥帖,怎么这回这般事多。那他是什么打算?”令华道:“师兄是想请小姑你亲自去坐镇。现在大军无主,恐怕杨施主也镇不住,只有小姑能行。”林儿疑道:“他明知我这边脱不开身,怎会这样说。”寻阳道:“兰陵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要求,林儿你还是去去吧,救出大眼才是当务之急啊。”林儿抿抿嘴,道:“好吧,双妹和小师太陪我去,我们快去快回。城里的军务先由慕容香主指挥。”说罢,她便要出门。

“等一下。”令晖忽然出言止道。林儿回头看她,却见她罕见地失了笑容,不由一惊,忙问:“阿姊觉得不妥?”令晖摇摇头,愣了半天,方道:“让二妹也随你去吧,易容的工具全带上,以防万一。”林儿见她一脸严肃,心中忽有所感,重重地点点头,表明自己已经了解。令晖这才微作一笑,让仙姬随了林儿三女出门。

沿着城墙滑下,四女悄悄地离了张掖城往北而行。不多时到了一处山坡下,令华道:“小姑稍等,师兄让我赶了一辆马车过来接小姑,我把它藏在了山后面,现在去取。”林儿奇道:“兰陵真是准备周全啊?”令华道:“沿路北凉军很多,万一被发现就糟了。所以师兄把马车的车轮和马儿的蹄子都用厚布缠上,防止不测。”

说着话,令华已去赶了马车过来,三女坐上,马鞭一扬,飞驰而去。

从张掖往北,左手边是土地田园,右手边是戈壁荒漠,非常奇异的景象。此时夜色正浓,四下一片漆黑,只马蹄裹着厚布发出沉闷的踢踏声。令华还是害怕遭遇不测,所以赶着马车尽量走树木茂盛的地方。

约走了一个时辰,夜幕中开始出现战马的嘶鸣声,看来附近有北凉军在活动。令华连忙放慢速度,马车小心地驶进了一个小树林里。令华小声道:“小姑,前面好像有敌军过路,我们先等一等吧?”林儿道声“好的”,也就不再多言。

于是令华又给马口上放进一只铁环,防它嘶叫,一行四人就在这林中静静地等待。只听见周围的军队由远及近、又由近及远地路过,像是在急切地行军。半柱香后,周围重又回归宁静,令华这才挥鞭,马车再度动起来。

刚走出没几步,林外突然响起人声:“大公子,人在林子里!”声音很大,立刻就传出很远。就听见刚才远去的马蹄声像瞬移一般,眨眼间就回转过来。人声和马蹄声立即嘈杂起来,似是将小树林围住了。

驾车的令华听到外面的声音,吓了一大跳,连忙勒住马,小声问林儿:“小姑,怎么办?”

一时变起突然,车内三女也是一惊,双妹急道:“我们这么小心,怎么会被发现的?”

林儿则强忍住惊讶之心,安排道:“双妹,你用轻功出去,引开他们的注意力。小师太,以最快速度冲出去,如此黑夜,我就不信他们能围得住我。”

双妹得令,在马车上只一使力,便如飞鸟般纵身而出,向着人声最密集的方向冲去。与之同时,令华也已扬鞭猛地一挥,马儿吃痛,如离弦的箭一般狂奔出了树林。

身后只闻北凉军的呼喝之声夹杂着惨叫,想是遭了双妹偷袭。这边令华也来不及考虑身后追兵,只顾没命似的纵马前冲。追兵们遭偷袭后,队伍紊乱了一阵,反应过来时,已让马车走出了弓箭射程。追兵首领一声令下,也顾不得阵型队列,一群追兵就如疯狗般紧随马车而来。

如此一逃一追,约有一柱香工夫,却听见前面隐隐有水声。令华惊道:“小姑,大事不妙,前面好像是一条灌渠,马可过,车难过,怎么办?”

林儿也是一惊,心道:“难道真是天要亡我?”此时要转弯绕过水渠,就必然要被追兵追上,若要弃车乘马,车中又有三女,一匹马却驮不了,“这可如何是好?”林儿心中开始飞速盘算着。

“小姑,”旁边仙姬忽道,“临走时阿姊曾交待,如果遇到绝路,让我易容成小姑模样,可保小姑安全。小姑和小师太骑马走吧,让玉娘在这里等追兵。”

林儿急道:“那怎么行!我岂能让你代我受难,绝对不行!”

谁知仙姬却全无心机,只是说道:“阿姊说了,凭双妹的轻功,她一定能带我走的,双妹现在一定在赶过来的路上。”

林儿仍道:“不行!那样太危险了。”

仙姬道:“阿姊知道小姑一定不肯,所以叫我问你是不是还信得过自己的同伴,是不是信得过双妹的轻功。”

林儿被她一番诘问,语塞了片刻,这才下定决心:“好吧,我相信双妹。你们如能脱险,别回张掖,路上一定有很多埋伏。去……去居延县,那里现在应该很安全。”

仙姬微笑着点头,便迅速为自己易容。

黑夜之中,本来难以看清人的面容,仙姬草草做了些装饰,就已经很像林儿。直至快到灌渠时,令华勒住马,将马车辕木斩断,便扶林儿上马,二女并辔,跨水而去,只留仙姬扮成林儿模样,专等双妹过来救她。

双妹其时已经夺了一匹战马,正在追兵的最前方追赶马车。到灌渠后,她便将仙姬也接上马,二女按林儿吩咐直奔居延县去,不必细说。

第八回 成长

林儿与令华,二女并乘一马,向着伊吾城的方向狂奔。身后追兵的声音已渐渐远去,荒凉的戈壁上,只有阵阵沉闷的马蹄声在回荡。

林儿心中仍放心不下仙姬和双妹,不住地唤令华:“小师太,你有在心里为她们祈祷吗?”令华道:“双妹的武功那么好,一定没事的,小姑别担心。”林儿却有些不依不饶:“我们一起念经好不好,这样我心里能好受点。”说完,她也不管令华的反应,就将令华前几天教她的简单经咒大声念诵起来。令华无奈,只得陪她念。两人一马就在这经咒声中疾驰在戈壁荒野之上。

又走了半个多时辰,二女来到一处山壕之中,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谷道。令华正要催马过谷,就听见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:“大半夜还有人念经,这可有趣。”

这声音如此熟悉,令华立即分辨出来:“不好!是阚伯周师叔!”

果然,随声而来,山谷的两头,出现了几十个骑兵,均打着火把,将山谷登时照得通明。为首一人,正是阚伯周。

令华甫见阚伯周现身,慌地勒住马,翻身下地,倒头就拜:“师叔,求求你,放过我们小姑吧?小姑她是好人,很好很好的人。”

那阚伯周见状,将马一横,冷声道:“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小尼姑,倒厚脸皮替你新主子求情。可我不是关二爷,这里也不是华容道,而是水心仙子的麦城。”说罢,他又转头对林儿道:“檀小姑,这么多人想擒你,不曾想你却落在了我的手里,从今天起,我阚伯周也可以扬名立万了。”

刚才听到阚伯周的声音,林儿心中也是一凉,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这里。此时听到阚伯周的话,她才明白,对方已将自己所有的去路都封死了。他们设了那么多计,就是为了抓住自己,真是良苦用心啊。如此想着,她不由地竟笑了起来,说道:“阚伯周法师抓了我,会得到什么奖赏?”

阚伯周想了想,道:“说起这事,出来时倒还真忘了问。不过李承带着那么多人马,布下天罗地网,都让你跑了,我却将你擒住,以后看谁还敢小瞧我。”

林儿点点头,也跟着下了马,俯身扶起令华来,“小师太不必这样,天数要让我绝于此处,我也无可奈何。”令华却仍旧急道:“小姑快上马,小尼姑虽然武功差,也要拼死保护你逃出去。”林儿忙安慰她:“傻尼姑,我知道你前段时间和木兰学武很用功,可阚伯周是你师叔,你怎么打得过他。”

那边阚伯周见二人如此,忍不住道:“有时候想起来,檀小姑真是个了不起的人。掌门师兄那么厉害的人,都能心折于你。若不是当初李元的事,我心中也不至于如此憎恨你们,今天说不定就放你们走了。”

此言一出,却听令华罕见地吼道:“师妹的事本来就是你不对。你不把养女当人,小姑她们看不过去,当然要阻止你。”

阚伯周一愕:“令华你翻了天了,敢对我这样说话!”

令华却似毫不在意,续道:“在洗罪城里,师兄他们明明可以要了你和李承的命,可他们放你走。现在你害我们小姑,这就是以怨报恩!”

阚伯周被她说得完全呆住了。在他心目中,令华还是那个见了俗家男子都会紧张很久的学戒女,可此时她却有理有节,说得他无言以对。

小尼姑也会长大的。

他明白,有檀羽、林儿等人的熏陶,原本不谙世事的纯情小尼姑,会逐渐懂得人事、懂得爱憎。这是一种奇怪的力量,让她成为和他们相似的人。

此时,阚伯周的心中在不住地发酵着。不是因为高长恭他们在洗罪城中的手下留情,而是因为令华的变化。紫柏山的变故已过去了许久,当年山中的人和事早已变得天翻地覆。每个人都因为羽、林二人的出现而改变,可他自己好像还是那样,只是没了当初昙无谶的纵容,现在的他得要寄人篱下,看人脸色行事。反倒是当时的小角色真长和冯令华,现在却比自己过得更加潇洒自如。

谷中也不知安静了多久,就在众人都要按捺不住时,阚伯周忽然默默地勒马侧身,让出了一条出谷的道路。

令华见阚伯周动了,还以为他要动手,正要摆开架势与之决战。后面林儿心中一笑:“傻尼姑还是傻尼姑。”就上前拉住她,小声道:“走啦。”旋又回身对阚伯周轻轻一欠身,就与令华牵着马,并肩出了谷去。

二女重又上马,继续向北。林儿赞道:“小师太,林儿欠你一条命呢。”令华却傻傻地道:“为什么师叔突然就放我们走了?”林儿意味深长地道:“因为他走出了心灵的困境。”

就这样一路往前,二女也没再碰到敌人。直至快到伊吾城时,令华策马转进了一个小村停下来,说道:“师兄他们就在这个村里盘桓。”

于是二人下得马来,小心翼翼地进了村。刚走不远,就见到陶贞宝正在村中张望。林儿忙过去迎住他,三人也不打话,直接进了一间小土屋中,高长恭和漂女也正在屋中焦急地等待。

漂女一见林儿,兴奋地扑过来抱住了她,迭声道:“多谢观世音菩萨,仙姑你总算来了,我都快担心死了,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?”林儿也是长舒一口气,“可不是,差一点你就见不到我了呢。先不说这个,这边情况怎么样?”漂女道:“我们这次出来,好像被人家跟踪了一样,什么都晚对方一步,没一件顺心的。”林儿忙道:“快和我详细说说。”

漂女理了理思路,这才说道:“我们大军刚从张掖出来,快到伊吾城的时候,就遇上了伏击。杨懿分明说沿途没有埋伏的,却不知为何并非如此。他们的伏击好像也是在学陶嫂的计策,一半伏击一半拖延,等大军到伊吾城时,他们的守城军也已准备好了。就这样连续几次攻城,都没有收获。后来他们又派出诱饵来勾引大眼,也不知为何杨懿不劝阻,反正大眼就这样中了埋伏,陷在包围圈中。高阿兄想去军营,结果守营的兵士说,已经有好几拨人冒充檀林和高长恭想进军营,都被杨懿识破,怎么也不肯放我们进去。仙姑你说,谁没事会假扮我们啊。所以我猜测,恐怕杨懿是混入我们当中的奸细。”

林儿皱眉道:“杨懿?他是阿兄的亲师弟,不至于有问题吧?不想了,我们现在就去军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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